禽海石

离奇奇。我不懂那造化小儿,何故要教我做一会影里情郎,教我做一会画中爱宠,演出了如许的离合悲欢,到头来弄得这般的结果!
然而,我不怪我的父亲,我也不怪拳匪,我总说是孟夫子害我的。倘然没有孟夫子那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”的老话,我早已与纫芬自由结婚,任从拳匪大乱,我与纫芬尽管携手回南,此时仍可与纫芬围炉把酒,仍可与纫芬步月看花,并可与纫芬彻夜温存,终朝偎倚,领略那温柔乡中的滋味。初不至使我用尽心思,历尽苦楚,阅尽烦恼,受尽凄凉的了。到如今只落得孤馆寒灯,愁增病剧,一身如寄,万念俱灰。不但害我父亲忧愁悲苦,还要害了那毕家的小姐,为我担了个虚名。我甚望我中国以后更定婚制,许人自由,免得那枉死城中添了百千万亿的愁魂怨魄,那就是不可思议、不可称量的功德。
我现在脑筋一转就看见我那纫芬:一张鹅蛋脸儿,两道高高的眉毛,一双秋水盈盈的媚眼,一张樱桃小口,两边颊上还有两个酒涡儿,立在我的面前,忽嗔忽喜,忽笑忽悲,弄得我神魂颠倒,尽日昏昏的如醉梦一般。然而古今来弹词小说中所说情痴的儿女,都是采兰赠芍,报李投桃,或是钿合金钗,或是琼琚玉佩,用以私相馈遗,留作定情的信物,结爱的明征;又不然也有什么赠答的诗歌,寄情的词赋,传于后世,用作千秋的佳话;再又不然就是精神结为奇葩,魂魄化为灵物,如那连理树、比目鱼,齐女之变为哀蝉,韩凭之飞为蝴蝶,也可以令人攀条流涕,睹物思人。惟有我与纫芬彼此往来赠答,只有一个“情”字,并没有一些儿表记、片纸的情书,以为将来的记念。
纫芬待我的情,真个如桃花潭水,莫测浅深。我若就此死了,岂不辜负纫芬一片的心迹?所以,我虽然病到这个地步,还要滴泪和墨,力疾拈毫,将纫芬待我的无限深情,原原本本的写出来,使万古千秋痴情的儿女读了我这篇小说,凭吊徘徊,欷觑流涕,或者情之所至,还要替我做两篇哀词,题一首恨赋。那时,纫芬也可以含笑九泉,不枉待我一番的厚爱。
看官,看官,要晓得纫芬是十一月初一日死的,我这部小说,就是纫芬死后做的。我这部小说,始终只是写一个“情”字。此后世界上有情的人尽管看我这小说。倘然一味讲淫,全不解得情字的人,休得来看我这小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