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上晨钟

说得好:
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,
假使当年身俱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!
如今且说一位缙绅,也因一时迷惑,误用一个人,后来家破人离,许多颠沛,说来醒一睡么。那一桩事,出在明朝正德年间。江南镇江府丹徒县有个乡绅,姓富名珩,字珍卿。甲科出身,世居南门内。累代簪缨,家资巨富,年将五十,曾任京畿御史,致仕在家。为人仁慈忠厚、好善乐施,只是一味姑息,有些无定识。夫人黄氏,族亦名门,却年小富公三岁。自从二十五岁上,生了一位小姐,并无二胎。那小姐乳名琼姐,年方十九岁,生得娇媚如花,端庄静淑,夫妇珍惜如宝。因无子嗣,故舍不得嫁出去。偶有窗友钟贡生的儿子,生得颖秀出群,单名奇,表字倬然,与小姐同庚,十四岁入泮,阖郡名誉蔚然。富公爱他才貌,且系素交子侄,遂留联姻。不意联姻之后,不及二年,钟贡生〔夫妇〕相继而亡,家道寒素。富公即将倬然入赘,与小姐成亲,待之有如己子。
那倬然不但才高,亦且为人豪旷,磊落刚直不谀。只是少年老成,豪旷之中,又带些耿介之性,不肯同污流俗,趋势附炎。虽是赘婿,却没有一毫觊觎丈人家资的心。见富公年将半百,并无儿子,料想丈母是生不出的了。忽然一日,立意劝丈人纳妾。富公平日,因夫妻最相好的,恐娶了妾,未免要生嫌隙,是以不愿。并说道:“凡人子嗣之事,关乎天数,不可强求。若我命里该有,早已有子,何至今日?即使纳了妾,又不生育,反多这一番介蒂,岂不如不纳为洒脱。况且既有贤婿夫妇在此相依,亦可娱我晚景,那纳妾之事再莫说起。”倬然道:“虽是天数,也要人谋,谋而不遂,然后听之于天可也,未有不谋而坐听之于天者。况修德可以回天,以岳父之盛德,断不至于有伯道之叹也。且晚年纳妾,得子者甚多,若云易生嫌隙,则岳母贤声素著,岳父又达大体,有何嫌隙可生?更有说者,小婿蒙岳父恩养,视如亲生,小婿同令嫒自然晨昏定省,岂敢有负?奈属异姓,真的假不得,假的真不得,承宗继祖,是人生一桩大事,毕竟要纳妾的是正理。”黄夫人亦劝富公道:“贤婿苦劝,甚是有理,况我又不像世上这些妒妇,河东一吼,倾倒醋坛,镇压丈夫的人。我两口几及三十年,虽不敢夸梁鸿、孟光,然亦算得是个唱随的夫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