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戍寒笳记

瑞坦然道:“那自然现在是真,梦境是假哩。”瞿道人听了不觉冷然一笑。姬瑞道:“可是我说差了么?”瞿道士道:“人事无真假,只有过去现在。既知过去是假,则现在即未来之过去,未必便真。既知现在是真,则过去即过去之现在,未必便假。譬如我此刻同你长篇大论的说着话,上一句是过去了,手不得而扪,目不得而见,不是像梦一样的么?不是假的么?现在说的话,不要片刻,又变了过去了。水流花落,去者如斯。凭是甚么大智大慧,去教他如何分出真假来呢?所以要问真真真假,须先打破假真假假。你说是不是呢?”
姬瑞道:“理自如此,事犹未必。世界既不能无人,人既不能无事,事至而真假分。羲皇以下,以至于今,圣贤不少,却总没打破过此关。可见是可以存此理,不可无此事的哩。”瞿道士饮了口茶,举着柄角尘,一挥一洒的道:“这是很容易明白的事啊,如何说他是理来。如今已去的圣贤豪杰在哪里?未来的圣贤豪杰又在哪里?眼见得只有眼前的我们三人是真的。便算我们三人是真的,也不过是一时的真罢了。过了眼前,不要说人家未必以我们为真,怕我们也觉得前尘如梦哩。愿君且取眼前,勿问尘世,便是消灾延寿的第一法门哩。”
姬瑞听了,止不住点了点头。却又问道:“有些我明白了。只是一息尚存,忠爱之心犹在,敢问山下各路义师,毕竟如何了?”瞿道士抚掌大笑道:“那是你早梦见的哩,还来问我甚么?”姬瑞不觉愕然道:“你知道梦见些甚么呢?”瞿道人叹道:“左右不过如此这般罢了。你在梦中看是怎样,下山去看怕不还是怎样?下山去看是怎样,到梦里时怕不还是怎样?你还要问他呢。”姬瑞到此,不觉满肚不高兴,想不如离开这儿罢,再同他讲了去时,怕不把平生志气都灭尽了。
那时玉符正在檐下负手踱着,听两人没言语了,回头一看,见姬瑞呆呆的坐着,瞿道士闲闲的坐着,一样坐法,两样态度,不觉直笑进来道:“一个是心热如沸的豪人,一个是眼冷于冰的道士,自然有些冰炭不合了。来来来,国梦沉酣的齐姬瑞,我同你下山去罢。”说着,也不问姬瑞的答应不答应,硬拉出了观门。瞿道士送也不送,自喝了一杯茶,笑吟着道:
“河山迢递此征魂,历尽沧桑有泪痕。收拾繁华归一局,独留清磬语黄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