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朝金粉录

朋友,一同到了苏杭南京一带游玩,自此一别,却值小子这年乡试中了个北闱的举人,由此在京供职,刻不能离,二十年来总未与这游幕湖会过一面。这日因奉差南下,路过芝罘,不期他适从南方回来,竟于旅舍中忽然相遇。彼此见面叙了许多阔别之情,廿载相离,一朝偶合,真个倾肝吐胆,共话生平。
当时又各备了酒肴,作个良夜饮,那知他到酒酣之际,便情不自禁,或是感慨欷歔,或是击节叹赏,具作一腔血愤,欲要痛说一番。小子见他那种情形,实是可笑,便问道:“慕兄游览二十余年,各处风俗人情,自必了如指掌,今当良会,何妨为我历言。且欢聚无多,骊驹又唱,从兹一别,叉不知君归何日,我返何时,南北睽违,云山阻隔,仍就是雪泥鸿爪,难证前缘了。”
只见他举杯在手,叹了一口气道:“从来势利之心,半出于妇人女子,为什么呢?皆因他深处闺中,全无见识,只知道积产千金,那知道读书万卷。因为有了钱,就有了富贵;有了富贵,就有了势利,所以把那些寒贫的,都看不上眼。虽然如此,亦岂无巾帼丈夫,独具只眼,识英雄于末路,振豪杰于穷途。特无如世态日增,人情日薄,竟有一种名登仕版,身列官场,也是一味的富贵骄人,不明大义,显达的奉之如父母,贫贱的视之如马牛,骄傲性成,睥睨一切。其本为世家子弟,从他高曾祖考便是如此,生出后人习惯自然,少成若性。这也罢了,最恨的是出身微贱,本极贫穷,或仗著他人提携,或依著亲戚帮衬,这个时候,因有所藉重,满嘴里都是感恩戴德,结草衔环的话头。及至他发了迹,便忘却他当年的情事,更变出许多面目出来,然犹不敢在帮衬他提携他的人面前放肆。等到数十年后,这些人都死了,后代子孙或因遭家不造,流落下来,因念先人曾提拔过人的,因此想着那受过惠的人,遂不辞跋涉千里而来,寻着借贷借贷,以为那受过惠的必知恩报恩,万无一失。那料他变了心术,但知今日富贵,不想从前根由。白眼相加,帮衬少许,这还算是有良心的。甚至一笔勾消,直截不睬,即有旁观的殷勤相劝,他还说是绝无瓜葛,不肯解囊,昧己欺心,天良不顾,反不如奴仆中有知道些情节的,便自背地里叹息,设法安全。那一点义胆忠肝反高出若辈之上。人心叵测,你道可叹不可叹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