谪星说诗

谓古来既有此种格调,便是文人抒写性情之一端。但协于口便有律矣。何必字字法古人?譬之《三百篇》皆歌曲也,后来之诗,何必可歌,亦何可废。今之号为词家者,词之不善而托于律,则何不乱凑《千字文》、《百家姓》协律之句以歌之?何以五代两宋为! 五九、同年王鹿鸣颇娴曲学,偶叩以律。鹿鸣曰:“君不作八股乎?亦有律也。”予盖心知其故。世之奉古人字句为律者,未必知之也。 六○、词者,诗之菁华也,乌有诗余之云乎?词要极灵活,极自然,乌有填词之云乎? 六一、词长调可诵者,只念《奴娇》、《满江红》、《金缕曲》、《摸鱼儿》、《木兰花慢》、《沁园春》、《水调歌头》、《一萼红》近十调耳,其余皆佶窟支离,可已而不已者也。宋人设此一重魔障,后世笨夫循之,而文其言曰律也。律亦何解于文理之不通哉!譬之《金缕曲》第四句“仄仄平平平仄仄”,固其宜也,律家多作“仄仄平平平平仄”,便觉难读。舍眼前天籁不辨,而徇古人已经失传之律,可笑也。长调虽以苏、辛、秦、柳之才,可读者十不及二三。若夫白石《白云》之属则曾有一首可诵者乎?嗜痂者流,世固不乏,吾何怪。 六二、袁兰村词“不是客中浑不觉,如此春寒”,抑何蕴藉!魏伯子“难消受,碧桃花下轻招手”,抑何冶艳!龚定“湖水湖风凉不管,看汝梳头”,抑何摆脱!王采薇“梦入晓云飞,绿遍天涯,不认门前柳”,抑何幽渺!庄盘珠《咏兰》“草绿不逢人,空山忽见君”,抑何俊逸!近人周昀叔“容易黄昏捱遇,明朝还有黄昏”,抑何黯淡! 六三、于房师光州吴粤生(镜沆)处,见其乡先辈黄竹樵未刊诗词一册。诗服膺随园、船山,能为快心语,词尤悲爽。《癸丑出山》《金缕曲》云:“也解幽栖好。奈无端、饥来驱我,红尘又到。冯妇不嫌重搏虎,只惜年华渐老。羞对他五陵年少。纵使邯郸重入梦,怕黄粱、好境无多了。迟暮恨,与谁晓。长途托钵沿门告。比当年箫声吴市,争差多少?驴背风霜篷背月,博得形容枯槁。更五夜乡心萦绕。回首高堂云万叠,想倚闾、惟盼儿归早。夜不寐,心如搅。”又《蝶恋花》有云:“斜日西沈新雨歇,好风吹上纤纤月。”又云:“烟水溟蒙春似雾,垂杨阴里花飞絮。”笔情秀润,得未曾有。 (以上载《名山三集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