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筏

故事乎?余曰:「非也。但将汝脂黛兰麝及汝腔调习气,和身拋向水中,洗濯净尽,露出天然本色,方称佳人,是谓『水护持』也。」妓含笑点首。今日学诗者,亦须拋向水中洗濯,露出天然本色,方可言诗人。
近代选诗,皆以〈帝京篇〉诸作为不祧之祖,钟、谭二子毅然去之,殊有胆识。一部《诗归》,生面皆从此开,稂莠既除,嘉禾见矣。
今人贬剥《诗归》,寻毛锻骨,不遗余力。以余平心而论之,诸家评诗,皆取声响,惟钟、谭所选,特标性灵。其眼光所射,能令不学诗者诵之勃然乌可已,又能令老作诗者诵之爽然自失,扫荡腐秽,其功自不可诬。但未免专任己见,强以木□子换人眼睛,增长狂慧,流入空疏,是其疵病。然瑕瑜功过,自不相掩,何至如时论之苛也。
舍性灵而趋声响,学王、李之过也。舍气格而事口角者,学袁、徐之过也。舍章法而求字句者,学钟、谭之过也。
徐文长七言古,有李贺遗风。七言律虽近晚唐,然其佳者,升少陵、子瞻之堂,往往自露本色。惟五言律味短,而五言古欠蕴藉。集中诙语俊语,学之每能误人,此其所病。然嘉、隆间诗人,毕竟推为独步。近日持论者。贬剥文长,几无余地,盖薄其为诸生耳。谚云:「进士好吟诗。」信哉!
明代如李献吉、王元美诸公,非无佳诗,若得明眼人删削,尤可传世。天、祟间尤号极盛,然称名家则有余,称大家则不足。乃往往高自标榜,互相屈辱,压良作贱,称娣为姑,以此嚣陵,不及古人。
伯敬评杜虽未尽确,然不可谓非别眼。若其评太白,则未悉所长。
袁中郎才情超忽,如千里神骏,但防泛驾啮膝而已。后人诋诃,未免太甚。
自钟、谭集出,而王、李集覆瓿矣。记余曾与同辈赋〈爱妾换马〉诗,都无警句。有示以钟伯敬诗云:「功名伏骥足,志节略蛾眉。不贵此时意,难于无后思。封疆方有事,闺阁亦何为?君向承平日,明珠买侍儿。」慧舌灵腕,叹为绝唱。复有以王元美诗相示者,觉才思更迈。王诗云:「只解驰驱易,宁言离别难。兰膏啼玉箸,桃雨汗金鞍。物喜酬新主,人悲恋故欢。横行渡辽海,那问翦刀寒。」遂以此二诗,糊名邮送万茂先定其甲乙。茂先尝进钟、谭,退王、李,见此竟以王第一。乃知前辈各有得力,不可随人轩轾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