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寒堂诗话

其“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,玉山自倒非人推”之句。此等句虽奇逸,然在太白诗中,特其浅浅者。鲁直云;“太白诗与汉魏乐府争衡”,此语乃真知太白者。五介甫云:“白诗多说妇人,识见污下。”介主之论过矣。孔子删诗三百五篇,说妇人者过半,岂可亦谓之识见污下耶?元微之尝谓自诗人以来,未有如子美者,而复以太白为不及,故退之云:“不知群儿愚,那用故谤伤。”退之于李杜但极口推尊,而未尝优劣,此乃公论也。子美诗奄有古今,学者能识《国风骚》人之旨,然後知子美用意处,识汉魏诗,然後知子美遣词处。至于掩颜谢之孤高,杂徐庾之流丽,在子美不足道耳。欧阳公诗学退之,又学李太白。王介甫诗,山谷以为学三谢。苏子瞻学刘梦得,学白乐天太白,晚而学渊明。鲁直自言学子美。人才高下,固有分限,然亦在所忌,不可不谨,其始也学之,其终也岂能过之。屋下架屋,愈见其小,後有作者出,必欲与李杜争衡,当复从汉魏诗中出尔。
诗以用事为博,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。以押韵为工,始于韩退之而极于苏黄。然诗者,志之所之也。情动于中而形于言,岂专意于咏物哉?子建“明月照高楼,流光正徘徊”,本以言妇人清夜独居愁思之切,非以咏月也,而後人咏月之句,虽极其工巧,终莫能及。渊明“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”,本以言郊居闲之趣,非以咏田园,而後人咏田园之句,虽极其工巧,终莫能及。故曰“言之不足,故咏叹之。咏叹之不足,故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。”後人所谓含不尽之意者此也,用事押韵,何足道哉!苏黄用事押韵之工,至矣尽矣,然究其实,乃诗人中一害,使後生只知用事押韵之为诗,而不知咏物之为工,言志之为本也,风雅自此扫地矣。
韵有不可及者,曹子建是也。味有不可及者,渊明是也。才力有不可及者,李太白韩退之是也。意气有不可及者,杜子美是也。文章古今迥然不同,锺嵘《诗品》以《古诗》第一,子建次之,此论诚然。观子建“明月照高楼”、“高台多悲风”、“南国有佳人”、“惊风飘白日”、“谒帝承明庐”等篇,铿锵音节,抑扬态度,温润清和,金声而玉振之,辞不迫切,而意已独至,与《三百五篇》异世同律,此所谓韵不可及也。渊明“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”、“采菊东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