孑楼诗词话

东坡谓:“黄九要强作日头,不奈他何。”夫以山谷之工诗,犹不免偶失之迂,则俗子固无足责。又杜工部诗“灯前细雨檐花落”,或改作“檐前细雨灯花落”,谓:“檐际安得有花?”此其谬作解事,与山谷同。彼不知“僧卧一庵初白头”,盖深感僧之垂老。入世之客,与出世之僧同其无所成就,乃僧得闲中趣,而客则徒作劳人也。此诗之妙处,全在“白”字。工部诗,则在细雨濛濛中,灯光返映于檐际之树,而树头花落,遂为诗人所觉耳。此其情景之幽美,非“灯前细雨檐花落”不足以尽之。易以“檐前”、“灯花”,便索然无味。余近句有“秃树槎枒不见花,风丝黯黯雨斜斜”。某君见之,谓是雨丝乃佳妙,余为忍俊不禁。此可与前两事并志。 诗词中用字造句,不畏其平凡,而病在意境之狭,技巧之疏。余屡告朋侪以字句无所谓雅、俗,仅有生、熟之分,善为诗词者,生而熟之,则虽俗而亦雅。试观谪仙之诗:“李白乘舟将欲行,忽闻江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”此诗以“不及”、“送我情”五字,叫起全首,是何等力量,何等意境!否则寥寥二十八字,而两用现实之人名,曰李白,曰汪伦;两用通俗之语句,曰“将欲行”,曰“深千尺”,使人不能求其佳处所在矣。又如渊明诗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工部诗“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爷娘妻子走相送,哭声直上干云霄”,全用极平凡、极通俗之辞句,而胜似镂肝雕肾者千百倍。此耽吟者所不可不知,于词亦莫不然,后将更举例以实之。 同、光以来诗人词客,间亦不乏卓绝者,顾什七失之胶柱刻鹄。彼将求古人之残骸于墟墓中,而不顾其远于现实之生活,抑亦非善学古人者。此与语体诗人,强以欧、美之意境与句调入诗,其弊将毋同?盖一则己身虽同化于质胜之社会,其于今之文物典章,履之而不欲言之,强今之社会为封建社会;又其一则未尝深察今之社会性,以为是已欧美化矣,此其强今之社会为资本社会,亦肤浅之徒而已。夫以矛盾相持之今社会,新旧事物与意境杂然并陈,盖取之左右逢其源。古人仅有一事物,一意境,今之事物与意境倍之。古人所有,今固无疑;而古人所无,乃造物所以厚我,将以助我之诗词张目者。如是而犹局促于一隅,谬矣。 友人刘放园见示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