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盗记

当就地正法。传至案下,语以就死,则顿首泣曰:“死吾罪也,小人有母,年八十余矣,乞公施法外仁,得归别母,死无憾矣。”笙繁将许之,邑令不可,曰:“虑其遁也。”笙繁曰:“是岂图遁者之所为耶?若遁罪在我。”邑令不得已,以干役二人,严其桎梏,押使往。盗归,见母,拜于堂下曰:“儿不肖,不能奉母天年,今就法矣,谨辞。”母笑曰:“汝兄弟所为,吾固知必有今日,汝所遗,足以供吾终老,速往就汝法,毋以我为念。”再拜曰:“母不悲戚,儿心慰矣。后院某处有窖藏金,乞母取五百以畀儿也。”母闻言,入内,少顷,复出曰:“窖藏不少哉,前此何以不语我,取五百金何为?”曰:“儿别有所用,余以为母天年之奉可也。”母曰:“老身年八十有一矣,谩藏诲盗,须多金何为?汝其以千金去,吾当别以百金酬二役也。汝好往就法,毋以我为念。”盗泣谢。以百金酬二役,怀千金复至案,呈于官,启曰:“盗之物,皆赃物也,赃获案,例归主人;虽然,小人此赃,积有年矣,不复忆记从来,无主可归,仅以呈案,以表区区报效之忱,望明公速以此创设警察。警察严则盗自匿迹,无烦缉捕矣。数年前,官捕小人急,乃孑身逃之南洋,以为天地之大,何处不足以试吾技者?讵至其地,巡逻者无间昼夜,技不得展,乃废然返;然后知警察之足以弭盗也。东省捕务废弛,于平日则漠不关心,迨出一案,然后签差焉,购线焉,而所获不无冤者,似非恺悌君子爱民之道,明公苟以小人之言为然,举行警察,使民惮于法网之严,相率改行,东民受赐多矣。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惟明公鉴之!”笙繁大感动,仍劝之反正,开导再三。盗瞋目曰:“公犹以狗彘目我耶?”自是不复再语,乃挥涕斩之。
趼人氏曰:叔季之世,道德沦亡,富贵热中,朋友道丧,以吾所见,盖多多矣!如此盗者,吾尝求之于士大夫中而不可得,不图于绿林豪客中见之,天壤间其犹有人乎?何以草莽中崛起此义侠爽快之人也?吾记此篇,不觉又有所感焉?吾感夫近日上海范高头之递案,获范者为范之同盟也。夫范罪当死,而同盟者非可死范之人,则此同盟者视彼山左之盗为何如也?虽然,若此者吾于冠裳中转屡见之矣,又乌能独责此同盟者哉?君子读此,当亦为世道人心一恸,而表我之同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