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清入关暴政

红衣人熟视予曰:“视尔非若俦辈。从实言何等人。”予因念有以措大而获免者,有以措大而立毙者,不敢吐实,饰词以告。复指诸妇子问是谁,具以实告。红衣人曰:“明日王爷下令封刀,汝等得生矣。”命随人付衣几件及金一锭,问:“汝等几日不食?”予答以“五日矣。”命“跟我来!”予与妇且信且疑,不敢不行,至一宅,所蓄甚富,鱼米充盈,向一妇人曰:“你好好待此四人。”与予别去。时已暮,予内弟被卒劫去,不知存亡,妇伤之特甚。少顷,老妪搬出鱼饭食予。宅去洪居不远。予取鱼饭食吾兄,兄喉不能咽,数箸而止。予为兄拭发洗血,心如刀割。是日闻封刀之语,众心稍定。明日为五月朔日,势虽不甚烈,然未尝不杀掠。而富家大室,方且搜括无余,子女由十余岁起,抢掠殆无遗类。是日,兴平伯复入扬城,而寸丝粒米,尽入虎口矣。萧条残破,难以奉述。
初二日,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,执安民牌,遍谕百姓,毋得惊惧。又谕各寺院僧人,焚化积尸,而寺院中藏匿妇女,亦复不少,亦有惊饿死者。查焚尸簿载数,共八十余万,其落井投河闭门焚缢者不与焉,被掳者不与焉。
初三日,出示放赈,偕洪妪至缺口关领米。米即督镇所储军粮,如丘陵数十堆,片时荡然一空。往来负戴者,俱焦头烂额,臂胫伤折,刀痕满面,如烛泪成行。负米之际,虽亲友不相顾,强者去而复来,老弱被重伤者,终日不能得升粒。
初四日,天晴,烈日薰蒸,尸气逼人,前后左右,处处焚烧,烟结如雾,腥闻数十里,是日予烧棉及人骨成灰,以疗兄创,垂泪颔之,不能出声。
初五日,幽僻之人始稍出来,相逢各泪下,不能出一语。予等五人虽获稍苏,终不敢居宅内。晨起,早食即出处野畔,其妆饰一如前日。盖往来打粮者,日不下数百辈,虽不操戈,而各携槌恐吓,诈人财物,每有毙于杖下者。一遇妇女,仍肆掳掠,初不知为清兵为镇兵为乱民也。是日,伯兄因伤重,刀创进裂而死,伤哉!痛不可言。忆予初被难时,兄弟嫂侄妇子等共八人,今仅存三人,其内弟、外姨又不复论。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,共十日,其间皆身所亲历,目所亲睹,故漫记之如此,远处风闻者不载也。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,享无事之乐,不自修省,一味暴殄者,阅此当警惕焉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