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轩笔记

言幼悟者,三子其最乎?桓谭《新论》云:“殷之伊尹、周之太公、秦之百里奚,咸有天才,皆年七十余,乃升为王霸师”。是皆学行之成于晚者。乃知生而颖异者,世不常有,或遭坎凛而失诸盛年者,犹当晚学,不可遽自弃也。
楚公子微服过宋,门者难之。其仆操而骂曰:“隶也不力”。门者出之。东坡谓事有倒行而逆施者,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,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。晋文帝为琅琊王,至河津,为吏所止。从者宋典后来,鞭帝马而笑曰:“舍长官,禁贵人,汝亦被拘耶”?吏乃听过。宋王廞讨王恭,败走。少子华,随沙门昙冰逃匿,使提衣袱从后。津吏疑之,冰骂华曰:“奴之怠,行不及我。”以杖捶之数十,由是得免。袁顗起兵襄阳,不成而死。子昂藏于沙门,将以出关。关吏疑非常人,沙门杖而语之,遂免。后周宇文泰与侯景战河上,马逸坠地。李穆见之,以策鞭泰背曰:“陇东军士,尔曹主何在?尔独住此。”追者不疑为贵人。与之马俱还。是皆类于楚公子之仆者,乃知可以脱人于难,虽倒行而逆施之,未必非良计也。
考亭云:“《西伯戡黎》,看来只不伐纣,其他事亦都做了。若说文王终守臣节,何故有此?只是后人因孔子‘以服事殷’一句,遂委曲回护如此。”其说然否?曰:“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其中有多少道理、多少忠孝、多少诚心,委曲至此,便是至德。其伐崇、戡黎,只因纣赐弓矢铁钺,得专征伐。故不道之国,西伯得而伐之耳。然则祖伊之奔告谓何?盖臣子之心,有见于兴亡之会,故因戡黎之事,恐而奔告。虑纣之必亡,欲其改过以图存,非谓文王取纣之天下也。观其奔告之词,只称殷之不德,而不及周,则其本情可知矣。若曰文王伐崇、戡黎都做了,只不伐纣,是谓曹操东征西讨都做了,只未取汉是一样。然则孔子何私于文王,特为溢美;后人何私于孔子,曲为回护。若以孔子之言未可信,则天下更有可信之言乎?或曰武王继文王为西伯,戡黎者,武王也。纣使胶鬲视师,而曰西伯何来?盖武王将欲伐纣,而先戡黎也。若然,则文王之心事,愈益明白。使西伯而文王也,则祖伊之恐,徒以其理;使西伯而武王也,则祖伊之恐,明见其势。可恐而卒不如所恐,文之所以为文也;可恐而即如其所恐,武之所以为武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