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山思问录

盏于案,彼此之各有其区域而固不相因,明矣。术士之说,但以夸张形似诱不孝之贪夫,以父母之骴骼为媒富贵之资。有王者起,必置之诛而不舍之科,为君子者,如之何犹听其导于迷流邪?
谓“天开于子,子之前无天;地辟于丑,丑之前无地;人生于寅,寅之前无人”;吾无此邃古之传闻,不能征其然否也。谓“酉而无人,戌而无地,亥而无天”;吾无无穷之耳目,不能征其虚实也。吾无以征之,不知为此说者之何以征之如是其确也?考古者,以可闻之实而已;知来者,以先见之几而已。故吾所知者,中国之天下,轩辕以前,其犹夷狄乎!太昊以上,其犹禽兽乎!禽兽不能全其质,夷狄不能备其文。文之不备,渐至于无文,则前无与识,后无与传,是非无恒,取舍无据,所谓饥则呴呴,饱则弃余者,亦植立之兽而已矣。魏、晋之降,刘、石之滥觞,中国之文,乍明乍灭,他日者必且陵蔑以之于无文,而人之返乎轩辕以前,蔑不夷矣。文去而质不足以留,且将食非其食,衣非其衣,食异而血气改,衣异而形仪殊,又返乎太昊以前而蔑不兽矣。至是而文字不行,闻见不征,虽有亿万年之耳目,亦无与征之矣。此为混沌而已矣。
天地之气衰旺,彼此迭相易也。太昊以前,中国之人若麇聚鸟集,非必日照月临之下而皆然也;必有一方焉,如唐、虞、三代之中国也。既人力所不通,而方彼之盛,此之衰而不能征之;迨此之盛,则彼又衰而弗能述以授人,故亦蔑从知之也。以其近且小者推之,吴、楚、闽、越,汉以前夷也,而今为文教之薮。齐、晋、燕、赵,唐、隋以前之中夏也,而今之椎钝轾戾者,十九而抱禽心矣。宋之去今五百年耳,邵子谓南人作相,乱自此始,则南人犹劣于北也,洪、永以来,学术节义,事功文章,皆出荆、扬之产,而贪忍无良、弑君卖国、结宫禁、附宦寺、事仇雠者,北人为尤酷焉。则邵子之言,验于宋而移于今矣。今且两粤、滇、黔,渐向文明,而徐、豫以北,风俗人心,益不忍问。地气南徙,在近小间有如此者。推之荒远,此混沌而彼文明,又何怪乎?《易》曰“乾坤毁则无以见易”,非谓天地之灭裂也;乾坤之大,文不行于此土,则其德毁矣。故曰“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《乾》、《坤》”,则虽谓天开地辟于轩辕之代焉可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