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圃撷余
艺圃撷余 [明] 王世懋 着
《诗》四始之体,惟《颂》专为郊庙颂述功德而作。其它率因触物比类,宣其性情,恍惚游衍,往往无定,以故说诗者,人自为说。若孟轲、荀卿之徒,及汉韩婴、刘向等,或因事傅会,或旁解曲引,而春秋时王公大夫赋诗以昭俭汰,亦各以其意为之,盖诗之来固如此。后世惟《十九首》犹存此意,使人击节咏叹,而未能尽究指归。次则阮公〈咏怀〉,亦自深于寄托。潘、陆而后,虽为四言诗,联比牵合,荡然无情。盖至于今,饯送投赠之作,七言四韵,援引故事,丽以姓名,象以品地,而拘挛极矣。岂所谓诗之极变乎?故余谓《十九首》,五言之《诗经》也。潘、陆而后,四言之排律也,当以质之识者。
今人作诗,必入故事。有持清虚之说者,谓盛唐诗即景造意,何尝有此?是则然矣。然以一家言,未尽古今之变也古诗,两汉以来,曹子建出而始为宏肆,多生情态,此一变也。自此作者多入史语,然不能入经语。谢灵运出而《易》辞、《庄》语,无所不为用矣。剪裁之妙,千古为宗,又一变也。中间何、庾加工,沈、宋增丽,而变态未极。七言犹以闲雅为致,杜子美出而百家稗官,都作雅音,马浡牛溲,咸成郁致,于是诗之变极矣。子美之后,而欲令人毁靓妆,张空拳,以当市肆万人之观,必不能也。其援引不得不日加而繁。然病不在故事,顾所以用之何如耳?善使故事者,勿为故事所使。如禅家云:「转《法华》,勿为《法华》转。」使事之妙,在有而若无,实而若虚,可意悟不可言传,可力学得不可仓卒得也。宋人使事最多,而最不善使,故诗道衰。我朝越宋继唐,正以有豪杰数辈,得使事三昧耳。第恐数十年后,必有厌而扫除者,则其滥觞末弩为之也。
作古诗先须辨体,无论两汉难至,苦心模仿,时隔一尘。即为建安,不可堕落六朝一语。为三谢,纵极排丽,不可杂入唐音。小诗欲作王、韦,长篇欲作老杜,便应全用其体。第不可羊质虎皮,虎头蛇尾。词曲家非当家本色,虽丽语博学无用,况此道乎?
诗有古人所不忌,而今人以为病者。摘瑕者因而酷病之,将并古人无所容,非也。然今古宽严不同,作诗者既知是瑕,不妨并去。如太史公蔓词累句常多,班孟坚洗削殆尽,非谓班胜于司马,顾在班分量宜尔。今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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